悟空作者：沈天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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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年9月8日，来自世界各地的2000多名越野跑爱好者，来到了意大利西北部的小镇库马约尔，这里的常住人口也不过2600多人。将他们吸引来的，是世界上难度最大、最富挑战性和趣味性的越野赛事之一：“巨人之旅”。赛事的官方名称写作Tor des Géants，这既不是意大利语，也不是法语，而是库马约尔所在奥斯塔山谷的当地方言。

奥斯塔山谷的季风

奥斯塔山谷又写作“瓦莱达奥斯塔”，是意大利20个大区中的5个自治区之一，也是面积最小、人口最少、经济体量最低的一个。奥斯塔山谷大区与法国和瑞士接壤，法语和意大利语在这里都是官方语言，而从政治归属和文化认同感层面，很多当地人也不觉得自己是绝对意义上的“意大利人”——在这里，相对最受欢迎的政党是奉行地区自治主义的“奥斯塔山谷联盟”，他们收获了接近20%的选民票数，占据了地区理事会35个议席中的7个。

奥斯塔山谷大区的首府是奥斯塔市，这也是该大区唯一在真正意义上具备一定规模的“城市”，人口在34000人。除此以外，大区的所有市镇人口都不超过5000人。如此小的人口基数，注定了奥斯塔山谷在体育世界里的“偏科”。以足球为例，这一大区唯一相对拿得出手的球队，是奥斯塔1911队，在经历了四次破产之后，这支球队目前在意大利九级联赛系统的最低级别征战，历史上最高也只来到过意丙。因此，奥斯塔山谷也是意大利20个大区中，唯一从未拥有过意甲或意乙球队的大区。

另一方面，奥斯塔山谷是意大利冬季运动最发达的大区之一。在2022年北京冬奥会上，有多达11名意大利运动员都来自这里，而大区总共的人口才12万出头，略微超过米兰所在伦巴第大区人口的1%。最终，费代丽卡·布里尼奥内和费德里科·佩莱格里诺为奥斯塔山谷带回了两枚银牌和一枚铜牌。

冬季自然是奥斯塔山谷的旅游旺季，而在夏季，这里同样可以凭借着自然风光和徒步线路吸引大量的游客。独特的文化和丰富的旅游资源，让小小的奥斯塔山谷区，在意大利的存在感并不稀薄。奥斯塔山谷区的游客数量与本地居民数量比例，冠绝意大利的20个大区，而旅游业自然也是这里的支柱产业。

相比之下，奥斯塔山谷区的工业，受到地区和城市规模、以及自然环境保护的因素限制，很难有大的发展，而由于耕地比例不高，农业贡献的产值也相当有限。旅游业看起来很美，可收入的季节性又太强，怎么办？“巨人之旅”给出了有效答案：这项赛事带来的效应，让游客们在乍暖还寒的九月中旬，也能聚集在库马约尔小镇。

民营赛事的成长之路

实际上，“巨人之旅”并非奥斯塔山谷自治区政府的创造，而是一名当地企业家的主意。2008年，亚历珊德拉·尼科莱蒂决定利用阿尔卑斯山区已经成熟的徒步路线，打造出一项标志性的越野赛事。她创立了自己的公司VDA Trailers，意为“奥斯塔山谷旅行者”。次年，“巨人之旅”成为现实，尼科莱蒂先是请了四位“普通水准”的越野跑者进行试跑，测试取得成功。

2010年，第一届“巨人之旅”拉开帷幕，300名选手参与了比赛，最终172人成功完赛。“巨人之旅”的路线呈环形，起终点都在库马约尔，主要结合了奥斯塔山谷区的两条主流步道：“高地1号步道”和“高地2号步道”，前者可以让跑者在行进间看到勃朗峰、罗莎峰和马特洪峰，后者则经过大帕拉迪索国家公园，路线总长度约为330公里。

“巨人之旅”的线路，基于当地比较主流的山地步道，绝大多数路线都是人们登山徒步常走到的线路，但由于距离极长，沿途平均海拔很高，气候状况也很不稳定，完赛还是有着相当难度。2017年，“巨人之旅”增设了130公里组别；两年后，30公里组别和450公里组别也成功推出，其中450公里组别还有个别名：“冰川之旅”。比起330公里的“巨人之旅”，“冰川之旅”的线路更加人迹罕至，被视为长途越野跑界的终极挑战。

时至今日，“巨人之旅”已经迎来了成立之后的第14年、第13届比赛——2020年，比赛因为疫情原因被迫停办一年。疫情对越野跑运动造成了不小的冲击，“巨人之旅”用了两年的时间让规模回到了疫情前的水平，又在今年创下了参赛人数新高。

在2426名注册的参赛选手中，有多达78人来自中国，其中50人来自内地，20人来自香港，再加上8位台湾跑者。从参赛人数上，中国选手在本届比赛中排在第三名，仅少于1218人参赛的东道国意大利和346人参赛的法国。要知道，库马约尔距离法国非常近，翻过勃朗峰就是法国的山区小镇霞慕尼。

外向的UTMB，内省的巨人

为什么“巨人之旅”对中国跑者有着别样的吸引力？一方面，中国的越野跑运动在三年疫情期间步履维艰，2023年9月的“巨人之旅”，是跑者们能够走出国门、集体参加的最初几个海外赛事之一；另一方面，沿途阿尔卑斯山系的美丽风光，也是这一赛事的亮点。来自广州的跑者谢雯菲是第一次参加这项赛事，她在330公里组别的“巨人之旅”中刷新了赛事的亚洲女子纪录，在回忆自己的参赛体验时，谢雯菲想到了翻过垭口之后看到的壮美景象，这让她觉得跑一趟来到意大利是值得的。

谢雯菲

川妹子郑钧月则是第四次参加“巨人之旅”。对于她来说，追求好成绩、挑战自己只是参赛的一方面，只有好好地欣赏了沿途的景色，自己的参赛体验才算真正完整。在来到“巨人之旅”之前，郑钧月刚刚参加了另一项知名度极高的越野跑赛事UTMB（Ultra-Trail du Mont-Blanc，意为“勃朗峰极限越野跑”），在对比两项赛事的区别时，郑钧月表示UTMB像个充满活力的弟弟，而“巨人之旅”则是沉稳有故事的哥哥。

不同于全程都在意大利境内的“巨人之旅”，UTMB的旅程穿过法意瑞三国，起终点都在勃朗峰另一侧的霞慕尼——这也是库马约尔的友好城市，两者与瑞士的采尔马特并成为三大阿尔卑斯山脚下的登山之都。“巨人之旅”的长度在330公里，而UTMB的最长组别则是171公里，差了将近一倍。此外，“巨人之旅”的绝大多数选手们以完赛为主要目的，而UTMB则更注重计时，选手们必须要在46小时内完赛。

赛道长度和形式上的差异，造成了两项赛事的不同风格：UTMB是一项竞速的赛事，精英跑者们将彼此视为路程中的对手，试图跑出最快的速度，将所有人甩在后面；“巨人之旅”则是一项具有内省精神的赛事，很多选手不约而同地表示，来到“巨人之旅”，他们的对手不是别人，而是自己。

UTMB也是全球商业化程度最高的越野跑赛事之一。相比之下，“巨人之旅”更注重商业化与本地文化体验之间的平衡性。为了参加“巨人之旅”，选手们需要缴纳900欧元的注册费用，据赛事创始人尼科莱蒂介绍，这笔费用的目的纯粹是为了覆盖与选手参赛相关的直接成本，而赛事本身运营宣传所需的成本，靠的其实是赞助商系统支持。

山谷里的小镇联盟

目前，“巨人之旅”赛事的战略合作伙伴有两个，分别是奥斯塔山谷自治区政府，以及意大利本土的户外装备品牌Karpos。除此以外，赛事有三个金牌合作伙伴，也都是户外品牌：意大利本土的Scarpa、美国的Garmin、以及中国的凯乐石。本届“巨人之旅”开赛前，凯乐石组织了一场预热酒会，而在赛事进行期间，写着品牌logo的牌子在城中随处可见。

“巨人之旅”还有众多来自本地的赞助商。奥斯塔当地的连锁酒店、矿泉水品牌和勃朗峰索道Skyway都赞助了这一赛事，而为数众多的跑者在参赛前或完赛后，也都会选择进行周边游。库马约尔最著名的旅游产品，其实就是勃朗峰登山体验，脚力出色的人们可以选择步行登山，其他游客则可以选择搭乘Skyway索道，来到海拔超过3100米的观景台。

尼科莱蒂向记者透露，与奥斯塔山谷自治区政府的合作，在赛事成立初期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，特别是在宣传层面上。然而随着“巨人之旅”品牌的打响和赛事组织的不断成熟，如今对于这项赛事来说更重要的，其实是与库马约尔当地、以及大区其它市镇政府的合作网络。

在“巨人之旅”漫长线路的沿途，有7个较大规模的补给站，以及约40个山中棚屋，满足选手们的餐饮需求，并可以供他们休憩，大补给站还可以提供按摩服务，让疲劳的身体尽可能恢复状态。赛事期间，记者采访了多位参赛的中国跑者，他们全部高度评价了沿途补给站的服务和食物质量，表示比起参加过的绝大多数越野赛事，“巨人之旅”吃得相当好。

这些补给站的设置，都离不开沿途市镇政府的支持，它们为“巨人之旅”提供了必要的场地设施，当地的餐饮服务公司则为选手们准备食物。此外，志愿者系统也相当重要：“巨人之旅”赛事总共有超过2500名志愿者，人数上和参赛选手基本上达到了1比1，他们分布在赛事沿线的各处。

如果算上参赛选手、组织方和志愿者团队，“巨人之旅”的参与者人数超过了5000人，这相当于奥斯塔山谷自治区总人口的4%。当然，他们中不都是本地人，选手们来自世界各地，即使在意大利选手中，来自奥斯塔山谷的跑者也只是少数，但这足以说明“巨人之旅”对于这一袖珍自治区的分量。

“巨人”的影响与未来

尼科莱蒂对记者表示，“巨人之旅”为奥斯塔山谷区域带来的经济增益是相当可观的。赛事举办期间，库马约尔当地的街道变得熙熙攘攘，酒店入住率接近冬季滑雪季的水准，餐厅也重新坐满了游客，这带动了当地旅游经济的发展。除此以外，由于“巨人之旅”的影响力，不少选手（特别是欧洲选手）会选择在赛事举办前提前来适应路线，这又意味着额外的游客量。

作为滑雪胜地的库马约尔，此前却从未举办过冬奥会。一山之隔的霞慕尼，是1924年第一届冬奥会的举办地，而意大利此前也曾经两次举办冬奥，1956年在东北部多洛米蒂山脉的科尔蒂纳-丹佩佐，2006年则是在距离库马约尔150公里的都灵，但即便彼时的距离如此之近，冬奥各项运动的场馆都选在了都灵省内，奥斯塔和库马约尔都没有分到这块蛋糕。

2026年，冬奥会主办权又会回到意大利，这次的联合主办地是米兰和科尔蒂纳-丹佩佐，前者将会承担赛事开幕式和冰上运动，后者则是雪上运动的基地。除此以外，赛事在松德里奥、特伦托和博尔扎诺省还有分场馆，但依然与奥斯塔山谷无缘。

奥斯塔山谷和库马约尔，是否需要一届冬奥会来进一步提升名气？或许。今年年初，有传言表示意法瑞三国正在考虑联合申办2030年冬奥会的主办权，而意大利这边的场地就是奥斯塔山谷，但消息随即被瑞士方面否认。现如今，法国已经准备通过奥弗涅-罗讷-阿尔卑斯和普罗旺斯-阿尔卑斯-蓝色海岸两个大区的联合，进行独自申办。奥斯塔山谷又被“抛弃”了。

好在还有“巨人之旅”这样的越野赛事，让库马约尔和奥斯塔山谷除了冬季运动以外，又有了一个在意大利体育版图上占据一席之地的理由。“巨人之旅”的时令不在冬季，也没法取代冬奥会的重要意义，但作为一项肇始于民间的赛事，它几乎做到了最好。为什么是“几乎”？尼科莱蒂希望进一步扩大赛事规模，但奥斯塔山谷地区的人口和城镇规模相当有限，自然环境也比较脆弱，她的野望很难在本地实现。尼科莱蒂的计划，是将“巨人之旅”带到海外，打造成系列赛事。与凯乐石的合作让她相信，中国就是她的首选目的地。